近晌午之际,裴本名回来了,他是扛着猎枪空手回来的,满头汗涔涔的。有时就是这样,在丛林中狩猎耗了时间,不一定有收获。今天还是算有收获的,打了一只野鸡让裴清拿到城里卖去了。可他走近家门口,发现色彩斑斓的野鸡毛丢得满地皆是,就犯嘀咕:不对呀!难道儿子把野鸡搴光了毛再拿到城里卖?不可能。这时,一股野鸡肉的香味扑鼻而来,他明白,裴清没有把野鸡卖掉,而是烹饪了。
忽然,堂屋里坐着的一个白白净净的陌生女人站起来满脸微笑地向他示意,他礼貌地点头,正要问话,机灵的裴清不知从哪儿闪出来接过裴本名手里的猎枪,像对待一件珍贵的物品一样摩挲着,然后把自己的爸和游芸的妈以及游芸作了简要介绍。裴本名听出端倪,知道游芸的妈是陪游芸来学射击的,便嘱咐他们,这猎枪不是好玩的,学射击可以,要找个好场地,但一定要注意安全,这安全包括自己和他人。裴清说,爸,下午我带游芸到少有人去的石壁山上学射击,力保安全。
午饭弄熟了,裴妈早已从菜园回来下厨忙乎,她有意给更多时间让儿子陪那个从城里来的丫头玩,洗菜都不喊他们打下手,自己独个弄。此刻,要吃饭了,才喊裴清过来摆桌子、端菜什么的。她解下围腰布,在缸里舀水洗净满手油污走近香喷喷的满是农家菜肴的餐桌对她们母女说,乡下没有好招待,委屈你们了。
哪里,哪里?乡下的菜肴还特有风味,唠吵你了。胡娟秀边说边坐近饭桌,她面前是一碗血液一样见红的苋菜,叶茎挺嫩,很能诱发人的食欲。在这一家之主的裴本名客套地叫吃的时候,她伸出筷子没有搛桌上最够档次的野鸡肉,而是夹一箸面前的苋菜塞进嘴里,边吃边赞赏裴妈的烹调技术不错。裴妈在忙,也是最后上桌,听到这个城里的女人夸奖自己,便喜滋滋地看她,发现她吃的是苋菜,便用筷子拈两块肥嫩得流油的野鸡肉塞在她饭碗里,说这是野味,如果你觉得好吃,以后可以多来吃。胡娟秀说,光来白吃,咋好意思?
算个么事?裴妈说,裴清他爸会打猎,下次来,说不定可以吃到野兔、獾猪肉什么的。
桌子另一方的裴清正给游芸夹一只鼓凸的野鸡腿。埋着头尝鲜的游芸转过脸说,谢谢你,要是我学会了射击,就打一只野鸡回报你们。游本名望着她笑道,到时候就轮到我们谢谢你了。
胡娟秀吃了几块野鸡肉,有点吃腻了的感觉,又用筷子拈面前的苋菜,裴妈又注意到了。她说,你是贵客,怎么光吃小菜?
你家的小菜也好吃。胡娟秀已将一大箸苋菜拈到碗里,本来可以随即塞进口里的,她没有,不想让乡下人看出她的馋相,她下意识地要保持城里人,特别是城里贵妇人的尊严。
只见她把搛进碗里的苋菜用筷子扒开,打算分两次吃,动作表现出一种有素养的文静。忽然,她把夹起来准备送进嘴里的苋菜极快地掷于饭桌底下,脸色陡变,她偏开头生怕有人发现似的,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并且脸上还绽出一丝浅笑,不过这回是强装的,很难看出,包括她在裴家人不经意间又疾快地把饭碗里剩下的几根苋菜拈丢了的动作。
一向爱吃苋菜的她为什么一反常态,要这么近乎偷偷地糟蹋苋菜呢?原来她发现在一砣苋菜叶子里夹着一条炒死了的惨白的蛆虫。
这蛆虫怎么到苋菜中来了呢?稍加思索她就明白,蛆虫一般孳生在农家粪坑,农家菜园里施肥就是弄的粪坑里的粪便什么的,可想而知,粪便中夹带的蛆虫残留在菜叶子上,掐菜时稍加马虎就发现不了,再加上洗菜的疏忽,烹饪时就那么下锅,焉能保证蔬菜到口的卫生?
看见夹裹在苋菜中的蛆虫,她不但食欲顿减,而且恶心透了,还暗里后悔,不该答应女儿,也不该陪女儿到裴山坳来。她又想起走到巷子里踩上的一脚狗屎,心里不是滋味。她甚至考虑不能让游芸和裴清好,今后还要阻止他们接触,除非裴清不是这个山旮旯里的人,这个鬼地方脏死了。一连贯的心理活动让她话语少了,连夹菜的动作也没有了。
裴妈发现她的异常,客套地说,怎么空坐着,是不是这些农家菜不合您的口味?
不是,不是。胡娟秀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一个劲地怨,脏死了,我哪里敢搛菜吃?但这种泼面子的话不能讲。要是裴家人再向她碗里添菜,她是不会吃的。当然直截拒绝人家的好意她也做不出来,便灵机一动,扯个谎说,我的胃不舒服,也许是早晨在城里过早,早点摊弄的早点不卫生。
游芸食兴犹酣,一只肥大的野鸡腿吃得仅剩下一根骨刺。听胡娟秀那么说,便冲着她讲,妈,早晨,我也吃了早点,怎么我吃了没有事,你吃了就胃不舒服?
妈妈是么年纪,你是么年纪?细伢子的抵抗力强些。胡娟秀没有机会把在裴家就餐亲历目睹苋菜里夹带死蛆虫的细节告诉女儿,只好这么讲,也只能这么讲。